容貌复原术

作者:草野唯雄

垃圾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?

一言以蔽之,是东西的残骸。即使是在世界上不可一世、风靡一时的东西,也都会老朽,都会被使尽,被抛弃,最后是灭亡。在这些东西中,无论是纸屑、破袜子还是三角裤,无论是果皮、菜叶还是残羹剩饭,不管他是伟人、美女,或是奇珍异宝,更不用说枯萎凋谢的插花,都逃脱不了被抛弃而灭亡的可悲命运,这是事物常理,司空见惯。

唉,但是在这世界上,一般的人,是毕竟不会去考虑这种情况的。

看见用垃圾车装来,倒入巨大的储存槽的肮脏垃圾,望着那流放到海里的腐烂的垃圾山,谁都会转过头去。

可是,惟独田代不是如此。

对于田代来说,垃圾是亲密的朋友。他一面用吸尘吊车抓起垃圾,慢慢运到漏斗,一面注视着吊车抓着的垃圾,每一抓都仔细过目。

田代酉夫,45岁。他透过吊车玻璃窗注视垃圾,已经有五个春秋了,说真的,在他这份工作中,他是各种各样的垃圾都见过。可是,竟然在垃圾中发现人的头骨,那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。

那个头骨被夹在抓斗的齿缝中,牙齿露出,眼窝发黑,朝田代轻轻地摇晃着。

田代吓了一大跳。那是做成头骨形状的玩具吗?他一时这样考虑。可是,怎么看都不像玩具,总感到是个不祥之兆。于是,他关闭了机器,迅速从吊车操作室里降落下来c

池上警察局在接到多摩川清扫工厂的电话之后,派去了正在局内的宫胁和板东两名刑警。

两名刑警首先登上了吊车的操作室,板东通过玻璃窗确认那不是玩具或标本之后,开始了取回的准备工作。他们从漏斗的投入口插进一块木板,让吊车抓住的那部分垃圾轻轻地放到木板上,然后把木板抽出来。头骨还有两层包装,被放在茶色牛皮纸袋和塑料袋里,因为袋底破裂才滑落下来,头的后部就钩在吊车的抓齿上了。

可以看出,它曾经连袋子一起被埋在土内,还粘附着比较干燥的泥土。丝毫不差,头骨是真的,那头腔中显然还残留着若干软组织。刑警们都直感到,这不是出土的古物,显而易见,有犯罪的迹象。

和头骨一起落下的垃圾,有废纸、菜叶、果皮等,都同头骨没有关系。可他们转念一想,就姑且把它们留待处理吧,于是就连同头骨一起,装进了一个大小合适的空铁箱。收集有关的犯罪证据是不能马虎的。

这个垃圾储存槽通常储存三天收集到的垃圾量,而从中间层发现这点来看,似乎是前天收集到的。

垃圾车上的人员受到了调查,可他们都歪着脑袋,说一点儿都不知道。

“你们的卡车,在用机器把垃圾压结实的时候,会不会把骨头压碎?”刑警宫胁问道。

“虽说压结实,可周围都是些软东西。”清扫工回答。

“这样一个硬家伙,不会被轻易压坏,是吗?”

“嗯,可以这么说。”

“等一下……”其中一名清扫工似乎想起了什么。“这东西嘛,本来被丢弃在离垃圾堆放场不远的地方,那天看见有猫狗在把它叼来叼去。我原先想随它去吧,后来又想把它捡掉算啦,这才捡了过来。多半就是这个纸袋。”

“当时袋子破了没有?”

“哎,底儿有一点破了,我想还是给狗咬破的。不过,里边的东西还没有露出来。”

“发现的地点在哪儿?”

“调市岭町三段的垃圾堆放场。”

宫胁在笔记本上作了记录。

在大田区田园调市的一角,有一幢围着树湾的住宅,虽然是在城市里,却很幽静。

门牌上写着“小池五郎”。可是很少有人知道,他竟是一位研究头骨的权威人士。虽说是一个平民百姓,可他还是有一个头衔,那就是警察科学研究所的特约研究员。说得更详细些,他是该所科学侦破部法医研究室的特约研究员。他是个年龄不算大的人,今年已经35岁了,但还没有结婚,家务全靠一名每天来上班的保姆帮助料理。他的双亲已经亡故,也没有兄弟姐妹,孑然一身。

现在,刑警宫胁来到了小池的家门口。他按了门铃。先是看门狗“汪汪”一叫,接着是老保姆出来开了门,将他接到会客室里。

不一会儿,小池来了。他是个身材颀长、体格健壮的人,头发剪短,目光锐利,面容严肃,仪表堂堂。

他让宫胁在面前的沙发上坐定后,就往他那个爱不释手的邓希尔烟斗里装烟丝。

“小池先生,我们所长已经同您联系过,有事情要拜托您啦。……“宫胁一面说,一面解开一个包裹,取出了一个方形的瓦楞纸箱。

“哎,我已经听说了。”小池划了根火柴,看着火苗闪动了好一会,然后点着了烟斗。

“这就是那个头骨。”宫胁摊开一张白张,放在上面。

小池抽着烟味浓郁的烟丝,透过烟气仔细看着。

老保姆端来了冰茶,宫胁把茶一口气喝了。“这可是个棘手的案件。这东西被丢弃在普通的垃圾堆放场上,垃圾车无意中把它捡了回来。我们大致已决定,准备进行公开侦破,可毕竟只是一个骷髅,无法推断它的来历。”

“知道被丢弃的场地吗?”

“哎,只知道大体上在调市岭町三段附近,不过也还没有证实。”

“报纸上说是装在什么袋子里的,是吗?”

“是的。纸袋外面还套了塑料袋。”

“能不能从袋子上提取到什么线索?”

“做是做了,可没有用。两个在现场找到的袋子上都没有任何文字标记。”

“那么,能不能看做在家里他杀?”

“是的,只能这样考虑。实在是走投无路,一筹莫展,结果只能决定,来求助于先生的容貌复原术。”

“晤……”小池点了点头。“好吧。这样的事嘛,我当仁不让,就尽力而为吧。”

“谢谢。天气很热,实在过意不去,不过请多关照。”宫胁放下头骨,告辞回去了。

所谓“容貌复原术”,其实并不是什么术语,而是大概五年前由小池创造的一个新名词。那就是,在死人的头骨上进行加工,使之恢复死者生前的容貌。这种实验,为数虽不算多,可也有做过的先例,就小池来说,至今亲手做过的例子,已经超过一百个了。

可是,这作为侦破犯罪的方法来使用,还是不久之前的事,而且,它的创造人就是小池。

刑警一回去,小池就捧着头骨来到地下的试验室。这里面积大概只有四张铺席,不过室内可以开放冷暖气,空调完备,环境舒适。

他把头骨放在一个固定的装置,加以固定以后,便在面前的椅子上坐下,开始了观察。在着手容貌复原之前,首先必须尽可能确切地测定:此人的头骨是男性还是女性,年龄大概多少岁。以及其他一些特征。

小池观察的结果如下:

(l)这个头骨的面部比较小,从正侧面看,头顶结节、颈骨弓、下跨角等突出的部位都小,眉间、眉上弓也不甚发达。就是说,整体上线条是平滑而优美的。根据以上原因,再从前项结节并不发达来看,这是个女性的头骨。

(2)从头盖缝合的粘连状态、牙的磨损状态(到达珐琅质磨损的程度,尚未磨损到象牙质)来看,断定为22岁左右的女性。

(3)头骨的软组织几乎都已丧失,不过头腔中还留着一部分脑硬膜。另外,脑的实质也留着,形成为极度收缩的块状。从以上各点来看,可以想象,这个头骨已经在比较干燥的泥土中掩埋过,掩埋的时间大约为四五个月。

基于以上测定的结果,小池开始用粘土在这个头骨上进行雕塑。因为有骨架的原型,大体的轮廓就不会有多大的出入,四方脸不会变圆,长方脸也不会缩短。

困难的是眼、鼻、口、耳等没有骨头部分的复原。眼,要注意同眼部、眼裂的关系;鼻,只有根据鼻骨尖端的雕塑,才能决定鼻背侧线是直形、凸形还是凹形。另外,鼻骨尖的延长线和从鼻腔上倒挂下的垂直线的交叉点,构成了鼻子的高度。

脸颊等处软部组织的厚度,拟定为三十多个固定点,再调整厚度的平均值同年龄的误差,根据以此获得的数据,就可以确定粘土的厚度了。

话虽如此,仅仅依靠数字,还是不够充分的,始终都必须注目于形态学的必然性。可以肯定,此人脸部清瘦,面容憔悴……

他有这样一种直觉,也可是一种灵犀。在白色无机质的头骨上一点一点地贴上粘土,就可以逐渐恢复成人的样子。

小池稍作休息,又叼上了烟斗。通过袅袅上升的烟气,他凝视着这张未完成的脸。这和雕塑家为自己的创作所抱的喜悦有所不同,不过也有其一脉相通之处。

拿着这个头骨,再现它已经失去的“容貌”,这种尝试,给人以一种神秘的魅力,小池深深地为这种魅力所陶醉着。

牙齿,是有些轻度的鲍牙。可是,从流经整个骨架的柔软的线条和端正的鼻梁来看,可以认为这个年轻女性有一张充满魅力的脸。

“你……”小地几乎想同她说话了。

究竟该配上怎样的眼睛呢?这不是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吗?据说是他杀。如果这是事实,你不是死不瞑目吗?那好,你等着吧。

可是,等到这个人的脸型完成后,小池遇到了令人绝望的挫折。

认为人的相貌之类必须符合一定的规则,这首先是一种误解。正如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一样,人的相貌也是不同的。兄弟姐妹,性格可能大同小异,而相貌有时简直如同外人。

有开朗的性格,也有阴暗的性格。残忍、温和、冷酷、敦实,这些性格上的不同,在人脸部的肌肉和皮肤上构成了微妙的变化和差别,这不是光靠骨相学所能处理的。健康或不健康,也是使相貌发生变化的重大因素。

他以往也常常碰到疑难,可这次的挫折却特别严重。看着自己所干的,实在是一种束手无策、一意孤行的愚蠢行为。

小池把粘土往地上一丢,走出了地下室,锁上了进口处的门。此后足有两三天,他都是到处溜达溜达,看看电视,把日子打发过去。从以往经历的例子来看,这样排遣一下苦闷,还是可以重新建立信心,继续进行工作的。

关于这个案件,报纸用了相当的篇幅作了报道。谈到的经过是:警察局连来历都没有调查,就推给了警察科学研究所,而科所又为此事找到了头骨研究的权威人士小池五郎,委托他进行复原。

小池想,快到警察科学研究所来催促的时候了。果然,有一天,事先没有电话联系,一名所员直接找上门来了。那是一位年轻女性,名片上须藤由江的名字旁边,写着的头衔是“警察科学部法医研究室实习研究员”。

须藤被让进了会客室。

“来催促容貌复原的事?”小池问道。

“是啊!”须藤听后笑着说。

她谈不上是个美人,可肌肤白皙,眼影底下,美丽的眼睛犹如清澈的池水,光彩照人。两条粉臂,从短袖的深蓝色羊毛衫伸出,白净而光滑。而羊毛衫下的胸脯,让人看到非人工装成的丰满的鼓起。细鼻子的两边,浮现出稀疏的几点雀斑,反而让人感到格外妩媚。

须藤由江刚从外面进来,边说话边用手帕吸着前额和鼻子上的汗水,小池凝视着她这副姿态,不禁内心为之所动,有些局促不安了。

“还不仅仅是催促。”由江说。

“这话怎么说?”

“实际上,是我接受了一项命令,要我到这里来工作一阵子,向您学习容貌复原术的基础。”

“晤?是不是计划在法医研究室设立容貌复原小组?”

“将来也许会这样做,不过目前还没有这个计划。只关照我来大致学习一下。”

“应该把容貌复原放到正规的研究部门来搞,要解决这个问题。”小池给烟斗点了火。“现在,科学的根据还只有四分,而其余的六分是我的创造。哪怕是这个比例倒过来,也同样需要努力呵。不过,你特意来这里学习,总不能一事无成地回去。我做事情不愿意虎头蛇尾,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
他站起身来,带路向地下室走去。

须藤由江也不愧为警科所的实习研究员,对于壁橱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骷髅,并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惊异。

“这些,都是先生经手过的东西?”

“是啊。这些东西来历不明,大都是从我不得不过问的地方发现的。本来,我想把它们全部恢复容貌,可后来,那些还没有弄清情况的,又剥掉了泥土,恢复了原样。”

“那么,也有弄清情况的了?”

“也只有极少数几个,都被取走了。”

“被取走后,规规矩矩地接受供养,被埋葬的人可以安慰在天之灵了。”由江把骷髅叫做“人”。“而留下的,那就永世得不到超度了。先生被这些人包围着,没感到可怕吗?”

“没感到。”小池说,“第一,对于所谓得到超度或者得不到超度的话,我没有实感。如果成了那么一副白骨,那无非是一种干净的石灰质物质而已。也就是说,只同那边的土块一个样。”

“不对。”由江斩钉截铁地说,“和土块不一样。在维持这样的现状期间,他仍然会憎恨人,感谢人,仍然会有喜怒哀乐,只是没有把这种感情流露出来而已。”

“晤?听你的口气,俨然是这些骷髅的亲戚哩。”小池笑着说,“女性中,毕竟有那么多的灵魂存在主义者呵。你还是说得不错,容貌复原本身,像我刚才说的,一半以上是非科学的。”

“这个,就是有问题的人喽?”由江目不转睛地看着夹在固定器上的那个头骨。

“是的。这就是有问题的头骨。”

“是不是夹得过紧了一些?”

“是吗?”

“夹在太阳穴里,好像有些痛哩。”由江说着,稍许转动手柄,放松了一些。也许是神经过敏吧,连小池也感到,那骷髅好像浮现出了舒畅的表情。

“你虽说年轻,倒也想得周到,做得体贴。”小池点了点头,显出赞许的样子。“以后有可能成为出色的容貌复原专家。”

“不,如果要成为出色的容貌复原专家,那只有请先生先开始讲课。”她微微一笑,然后伸了伸舌头,摊开了笔记本,拿起了自动铅笔。

“要我讲课吗?”小池苦笑了一下,“那么,今天先从容貌复原术的历史讲起……”

话虽这么说,可并没有合适的教材。

小池的笔记本代替了教材。他看着笔记本讲开了,由江细心地记着笔记。

这一天就这样结束了,她到傍晚才优雅地告辞离去。小池没有送她。

第二天过了中午,由江又来了。这天讲课的内容,是关于头骨的整个结构、判断头骨性别年龄的基础知识等。可是在讲课的过程中,小池似乎几次感到有点头晕。

不是他有病。原来是从由江的身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香艳的气味,从她那羊毛衫的缝隙中,他可以窥见她那乳色的肌肤,他被弄得神魂颠倒了。

可是,对方不是酒吧、舞厅的女招待呵。她毕竟是警科所的职员,不得轻举妄动。

小池咬紧牙关,把将要骚动起来的血压下去了。

“先生,是不是有叠印这种方法?”讲课接近结束时,由江这样问。

“嗯,有啊。”

“请把那个原理说明一下行吗了?”

“还谈不上有原理……”小池作了说明。

例如,假定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骷髅。放大一张性别一致、年龄也大体一致的失踪者、下落不明者的脸部照片,并将这张照片同骷髅的照片相重叠。

于是,尽管极为罕见,可有时确有这样的情况:居然同这个头骨重合得恰如其分。可见用这种叠印法来探明来历,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。

“我不光是想听听,而且想看看实验。”由江说。

“实验?”小池有点目瞪口呆。

“先生,你看我的脸,近在眼前,能用来同那个头骨叠印一下看看吗?”

“要真的那样做,你会不高兴吗?”

“哪儿的话,我可全然没有这种偏见。按照先生的说法,白骨是干净的,而且是神圣的。”

“知道啦。你希望这样做,我就从命了。不过,要在现在选活着的人的脸同已经死去的人的头骨紧密拼合,本来是不可能的。我再三考虑,认为既然同是年轻女性,这一点相一致,因此作为实验的例子,也许还是合适的。”

于是,小池对由江的脸部和头颅,都从正面拍了照片。

“什么时候可以放大出来,再进行叠印?”由江挪近了身子,盯住不放地问。

“两三天之内。”小池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,心不在焉地回答。“你为什么身上洒了那么多的香水?多恼人!警科所那些扫兴的同事们,不会说闲话吗?”

“要我说实话吗?”由江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瞧着小池,嫣然一笑。“我只有到这里来的时候才……”

“真的?”他开始献殷勤了,有点忘乎所以。

“我还有更秘密的事哩。要是今天先生能够送送我,那我就下个决心,对您打开天窗说亮话……”

“我送你!你认为方便,什么时候都行。”

“那我就高兴了。”小池正想拥抱她,冷不防,她从小池的手里挣脱了。“那么,就走吧!”

当他们穿过多摩台公园,来到多摩川的河边时,已经暮色苍茫了,晚风吹来,有些凉意。两个人下到河滩上,在草茵上并肩坐下。

孩子们已经无影无踪了,只能看到对对情侣踩着悠闲的步子。河面上吹拂而来的风,散发着一股腐臭,在如今的东京,无奈只能忍受这种气味。

昔日,天鹅绒一般澄澈的夜空,低垂欲落的大星星,弥漫在空气中的绿叶的芳香,还有那不绝于耳的蛙鸣,这一些自然风貌,如今已被破坏得荡然无存了。

“刚才你说还有一个秘密,可以讲给我听听吗?”

“那是,我……夜里,在一家酒吧做女招待。”

“晤?”小池张大了嘴。“那么警科所呢?”

“只在白天干。怎么,听了不高兴吗?”

“没什么,没什么。酒吧女招待有什么不好呢?不过,像你这么一位小姐,夜以继日地工作,是出于一些经济上的原因吧?”

“这方面嘛,就听凭先生去想象吧。不过,您不嫌弃的话,也请您劳驾一趟,来看看我怎样做女招待……”

“我很乐意去。在哪儿?”

“就在这儿。”她把一包火柴塞到了他的手心里。

“不过,现在课程还没有结束,我们不是每天都这样见面吗?请在结束之后光临。约定了。”

女招待的“务请一个人光临”,是一句做买卖的陈词滥调。

小池内心有点失望,就把火柴塞进了口袋。

两个醉汉,看来不像善良之辈,向他们走近过来。

小池站起身来,搀着由江的手,往堤岸上走去。那两个醉汉向他们说着下流的话,还走到了他们的面前,不过又马上走开了。

第三天,终于要对那个成问题的头骨进行加工了。小池作了大致的说明之后,说了他陷入困境的原因。

由江一面用自动铅笔的顶端笃笃地敲着牙齿,一面思考,她猛地抬起头来。“先生,叠印法还没有做成吗?”

“哎,还没有显影。”

“这个人,是恰好和我差不多的女性,是吗?”她略加思索之后问。

“是的。

“那么,就拿我作为模特儿,行吗?”

“不过……用一张明知是他人的脸来作为……”

“大体上也可以嘛。请摸摸我的颧骨看…··还有牙齿和……”她拉过小池的手,把它贴到自己的脸上。

小池无奈,只得逐一按按由江的脸颊、前额、下巴等处。他这样做着,真感到有些诧异,她的面貌竟然和那个头骨如此相像。当然,这无非是一种偶然的现象,可是,当他发现两者都共同有些鲍牙时,他简直有些吃惊了。

“确实,这么说,倒是很像的。”

“真的?那还不好吗?就以我的面貌为形象来加工,怎么样?”

“的确,你的意见也有道理。既然骨架如此相像,也许相貌也会和你大致相像的……”小池抚摩着由江的脸,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。

“须藤君!我爱你……”他说着,不由得感到热血沸腾。

这一次,由江没有逃避,她把手臂围住了小池的脖子。他们像兽类相咬那样地狂吻着,彼此都贪焚地让唾液在嘴唇间流来流去。

地下室的门上了锁。没有人下来……

第二天,由江没有来。

再等一天,仍然没有来。

小池默默地等到了第三天。他想,一定是她怕难为情了。为此而给警察科学研究所打电话,他总有些顾虑。可是到了第四天,他终于按捺不住了,给警科所打了电话。要是她因为进修结束,不打算来了,他也可以考虑找到那个酒吧去。要他作为客人而去酒吧,只能作为最后的手段。

法医研究室主任川田勇三来接电话。他和小池是相互熟悉的知交。

“哦,原来是骨头先生。”川田又用一贯的语调说。“怎么,池上警察局委托的任务——容貌复原,完成了没有?他们已经向我们催过了……”

“嗯,已经快啦。不过我想问一下,你那儿的须藤由江小姐,怎么不上这儿来啦?半途而废总不大……”

“须藤由江?那个女的是什么人?”

“喂喂,你可别开玩笑呵。是你那儿的实习研究员,派她上我这儿来进修容貌复原术的,不是才来了三天吗?”

“你怎么睡糊涂啦?”川田笑了起来。“我这儿根本没有女的实习研究员,你不也是知道的嘛。”

“这倒怪了……可她来的时候,甚至拿出了堂堂正正的名片,还上了三天班。”

“你这样问我,倒是有些奇怪。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?喂喂,小池,怎么把电话挂断了……”

小池不知不觉间把电话挂断了。

他和川田又是经常相互说笑话的朋友,可是今天川田的话,不像开玩笑,这从他的口气可以知道。要是果真如此,那个女的究竟是何许人也?不,连名片都伪造,来这儿上了三天班,究竟为了什么?他百思不得其解。

小池摸了摸那件外出穿的西装上衣的口袋,掏出了那包火柴,上面有“蒲田l-3-5,弗洛伊德酒吧”的字样,还画着个鸡尾酒杯,杯内装着红色的酒。

他乘上了地上线电气列车,到终点蒲田站下车,几次问了警察岗亭和店铺,才算找到了。在车站背后的一条小街上,简陋的饮食店和酒吧鳞次杯比。只有这家弗洛伊德酒吧,还算比较漂亮,可是它那狭窄店面的廉价塑料门上,“弗洛伊德”的“德”字已经剥落了两笔。看来也是一家生意清淡的店。

他也想到可能时间还早,可还是顺手推门进去。果然不出所料,椅子都还倒放在柜台上,一名服务员模样的人在拖地板。

“客人,现在还在作准备,请稍等片刻来吧。”

“哎,行啊。不过,我想稍微请问一下……”

“什么事?”那人停止了拖地板,抬起头来。他虽说干的是接客的服务性行业,可还不大会敷衍应酬。

“这个店里,有没有一位叫须藤由江的人?是女招待。”

“须藤由江?”他转过头来问。“她用的花名叫什么?”

“晤,她在店里用什么名字,那倒不清楚。”

“本名叫须藤由江的人,这里可没有。”

“没有?”小池摸出了那包火柴,给对方看。“这是你们店里的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以前有过这个人吗?”

“哎呀,我最近才来这个店工作,以前的事嘛,一点儿都不清楚。”

“你们女大班是谁?”

“再过一会儿就来。”

“知道啦。那我过一会儿再来。”他走出了“弗洛伊德”,在附近一家茶室消磨了片刻时间,再一次来到,推门进去。

店堂内虽然狭窄局促,可在昏暗的照明下,看上去大致还像个酒吧的样子。一个年近50岁的胖女人,微微侧着头,向小池点头致意。她就是女大班。

“是您吗?您是来打听由江的?”

“是的。她在吗?”

“您同她是什么关系?”她有点焦急地问。

“怎么说呢,我们因为工作关系而认识的。她有空的时候,到我那儿来玩过,我也邀请她来过……”

“是这样吗?”她望着小池,好像在对他进行估价。“由江去向不明,已经不在这里了。”

“啊!”小池大吃一惊。“从什么时候开始?”

“什么时候?已经很久以前了。从四月份开始,已经过去四个月了……噢,请坐,我们慢慢儿谈吧。”女大班将小池请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。“您喝什么?啤酒好吗?”

小池默默地点了点头。啤酒和冷盆端来了,女大班利索地斟了两杯,一声“请吧”,就一口气干了杯。

情况是这样的。

那是4月20日的晚上,下着雾一般的细雨。

一个似曾来过的中年男子来到店里,他邀请由江陪饮。此人酒量很好,在交替喝了两瓶啤酒和三杯掺苏打水和冰块的威士忌之后,临到要回去时,他说钱包忘在公司里了。

女大班也考虑过叫他用什么做抵押,可是此人没戴手表,身上只穿着羊毛衫和长裤,头戴贝雷帽,连出门该穿的上衣都没穿。于是问他公司在哪里,他说就在蒲田。问他派人跟他去公司,他说公司7点钟关门打烊,大家都回去了。欠到明天又不妥,还是跟他到公寓去,家里有钱可付。再问他公寓在哪里,他说就在地上铁路线附近。

无可奈何,只得派遣由江跟随那人回家去。

从此,那个人和由江都沓无音信,一去不复返了。

由江的东西,至今还留在酒吧的楼上,可是一个生活漂泊不定的女招待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呢?几乎可以说,孑然一身,一无所有。她受雇于“弗洛伊德”时,还预支过十几万元钱的工资。

女大班估计,那个人多半是个女招待的荐头,找了那么个借口要由江跟他去。他们二人之间的情况,大概是由江欠了他的预支款没还,于是又由他介绍,另找了什么行当吧。

她说,店里也为此报了警察,他们多半是听了由江的什么坏话,因此对于此事阴阳怪气,漫不经心。就这样,事情被搁在一边了。

他连一口啤酒都没喝,只照账单付了钱。可是女大班说了声“您可能会在哪儿碰到由江的”,把钱退还给了他,还要他留下了地址。他摆脱了女大班,走出了店门。

在归途的电气列车上,小池默默地交叉着手臂,闭着眼睛,在追索一个想法。

这个想法,是在警科所的川田主任告诉他“这里没有这样的女人”时,他在心中慢慢地形成的。而在对弗洛伊德酒吧作了调查后,就感到更加坚定了。

他一回到田园调市的家里,就把几天前拍下的由江的照片和那头骨的照片放大到同样大小,再用叠印法进行处理。他急不可耐地把两张底片重合起来看看,居然天衣无缝,完全弥合。

结果摆在小池的面前,简直难以令人置信,这个头骨,原来就是须藤由江的头骨!他关上了地下室的门,此后足足有两天时间,他像个傻子那样,不吃饭,不出门,躺在床上度过。

第二天,门口的电话不知趣地响个不停,小池终于不得不起床。原来是警科所所长来的电话,催问容貌复原完成了没有。小池回答说今天正在加工,把电话挂断了。

这个电话,对于处在虚脱状态的小池,居然起到了振聋发脾的作用。他想起来了,由江再三提出,要求以自己的脸部作为模特儿;他还同时感到,由江来这里现身说法,其中必有缘由,一定是这样的。

小池进入了地下室,根据自己的记忆和照片两方面,恢复了一个女人的面容。表面涂抹石膏,石膏上面施加油彩,制成了一个无异于时装模特儿的栩栩如生的女人头像。

刑警宫胁又为联系工作而来,小池见到他,二话没说,就把这个容貌复原头像交给了他。小池只说明了一点注意事项:

这个女性的脸上,可以令人感到一种接待客人的服务性行业人员的气质。她是大田区内一家酒吧的女招待,这名年轻妇女,大概从四五个月以前起去向不明,请调查一下。只有把这个女人的去向弄得水落石出,才可以肯定最后和她一起出走的男子是否属于罪犯。

“哎,知道了。您让福尔摩斯也要甘拜下风了。要是真的一针见血,击中要害,那我也要来向先生求教推理了,每天都来磕头求见。”

“哪儿的话,就这一点,我是绝对谢绝的!”不知为什么,小池的脸色变了;手也发抖。不过这在宫胁看来,只是他心里焦急不安的反映。

一星期之后。

“果然去中要害,真让人大吃一惊。”宫胁进门之后便说,一面擦着汗。他报告了案件侦破的经过。

他的报告是这样的:

他半信半疑地就小地提供的线索进行了调查,了解到蒲田的弗洛伊德酒吧曾向蒲田警察局递交过一份侦查申请。蒲田局认为,女招待转业改行实属司空见惯,就放置一边了。

当女大班一看到这个复原的头像时,立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,大惊失色,她明确证实这就是由江。

池上和蒲田两局立刻协作,共同进行侦破。对于从地上线的御丘山站、雪谷站、久原站等处来蒲田上班的这名中年男子(此人的外貌特征根据女大班的证词获得)收紧了搜捕网,终于使罪犯落网。

审问的结果,他没有抗拒,供认不讳。据他交代,当时微醉的由江对他紧盯不放,还对他大声斥责(这是他的说法),所以他们在御丘山站下车了。当来到一个暗处时,他就一声臭骂,用力掐了她的脖子。

他把这瘫软下来的女人拖到了一个庙宇背后的村丛里,肆意猥亵了她那还有体温的身子。然后,他把尸体扔进了树丛中原有的一个垃圾坑里。可是他又感到,要是如此草草收场,一旦尸体被发现,事情就会立即败露,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,操起一把随身携带的刀,一狠心把头颅割了下来。

他干得小心翼翼,一滴血都未溅到身上。然后,他捡起坑内的纸袋和塑料袋,把头颅装了进去,而身上穿的,直到贴身衣裤,全部剥下。尸体用周围的泥土盖上,掩埋停当了,然后,把衣服和头颅搬到别处掩埋。由于那里是个垃圾中转的地方,就偶尔被狗叼了出来,才为搬运工人所发现。

按照他的供词,在庙宇背后的树丛中,发掘到了被掩埋的一具白骨。

宫胁叙述结束之后说:“容貌复原的成功是事实,不过我要请问的是:先生出色推理的依据,究竟从哪儿得到了启发?”

“说来有点惭愧,不是推理,是梦。”小池回答。

“晤?是梦?”

“是的。连续三夜,我都在梦中见到了那张脸。”

“嘿,真的吗?”宫胁好像不寒而栗,欠了欠身子,扫视了一下架子上的那些骷髅。“于是,被害人就来向您托梦了?”

“可以这么说。不过,从她脸上的表情看,不是憎恨什么,而是要控诉什么。”

“是这样吗?世界上倒真的还有只凭科学无法决断的事哩。不过这一点,已经不用她来托梦了,既然罪犯已经落网,案件可以迎刃而解了。”

“是的。她已经不必在梦中出现了吧。这也总算是她得到了超度。……”小池的话里,似乎流露出一种对于他的梦境的奇妙的反响,可是宫胁并不是那种善于察言观色的人。

十一

有关幽灵的故事,人们经常会听到。围绕着骷髅,的确存在着一些鬼怪故事。

可是,小池在地下室与之动情拥抱的那个活生生的女人身上的香水、汗水、粘液的气味,绝对不是虚幻的超自然现身。

这一点,小池本人是最为清楚的。她究竟是什么人?究竟出于何种原因,偏要用这样一种拐弯抹角的办法,来启发他对骷髅原主的关注,然后恍然离去呢?这一点,作为一个强烈的疑问,久久地盘踞在小池的心中。

他想,唯一的线索只能如此:她是个同被害的须藤由江非常相像的女性。除此之外;无法解释。须藤由江是不是属于双胞胎呢?如果不是,那么她可能有姐姐或者妹妹。可是他一问刑警宫胁,回答却是:由江和小池一样,同为沦落天涯的独身者。

可是不久,这个疑问却一下子冰消雪化了。

这个案件在报纸和周刊上披露后,接着作了大量的有关报道,诸如还谈到脍炙人口的容貌复原术成功的珍闻,罪犯迄今几次使用过这种手段,杀害年轻妇女后加以掩埋,等等。其中一家妇女周刊在报道的同时。还刊登了加害人佐藤章的妻子秋代的脸部照片。

虽然是戴着太阳眼镜、低着头的照片,可小池一眼就认出,这就是那个女人。

他去访问的地方,是在调布岭町的一条小巷里,一幢抹灰泥的廉价公寓的二楼。

门户紧闭,他按了门铃,里边传来有人轻微活动的声音。他按了四五次。

“是哪一位啊?”传来了女人低沉的声音。

“是我,是小池。”

没有回音。也许她不知所措,难道还想硬了头皮佯装不知吗?

于是小池说:“你什么也别担心。我已经全知道了,可我对谁都没有说过。只要你告诉我,我将一辈子保密。可是,你为什么不直接对警察说,而要到我那儿去呢?我要问的,也只是这一点。确实,我只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。”

长时间的沉默。然后,她好不容易才说:“我们见了面再谈吧。不过,不在我家里说。请到大门外去,在街上等我行吗?我马上就来。”

“知道啦。那我就在大门外等着。”

小池下了楼梯,来到街上。夏天的午后,赤日炎炎,街上空空荡荡,寥无人影。近处,蝉鸣不已,催得人昏昏欲睡。

在御岳山站旁边一家冷气开放的茶室里,小池听着那女人的叙述。

她叫佐藤秋代,23岁,是罪犯佐藤章的妻子,还没有孩子。可以看出,她一戴上太阳眼镜,小鼻子两边依稀的几点雀斑,增添了她的秀色。

“我为什么不直接对警察说,而要上您那儿去呢?您想问的是这一点吗?”在座位上一坐下,秋代就这样说。

从她现在的态度看,当时毫无顾忌、含情脉脉地看着小池的那个妙龄女郎的形象,已经不复存在了。相反,让人感到的是女人的一种优柔寡断的姿态,一味地放步自封,竭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。

“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杀人犯之后,他的妻子是怎样的一种心情,这对男人来说,能够理解吗?”秋代用毫无表情的冷冰冰的目光望着小池。“放过他吧,说不定今后还会犯同样的罪,而这样的人,怎么能成为自己长年共同生活的丈夫呢……”

她一时语塞了,接着又像鼓励自己那样说:“这么一个肆无忌惮、信恶不俊的罪犯,必须尽快地把他隔离起来。即使妻子心慈手软,没有采取由她来告发的形式,那也得由外部来对他绳之以法,把他逮捕归案。我是这样考虑的。这就是妻子所能做的唯一的……

“恰好那一阵子报纸上作了报道,说警察没有查明骷髅的来历,作为最后一张王牌,只得依靠先生的容貌复原本了。用这样的精湛技艺,确实可以恢复她那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相貌。这就是我没有直接去对警察说的原因。”

这个女人,已经不是几天前的由江了,而是小池并不认识的佐藤秋代。小池本能地这样感到。可是,难道他就不能设法让原先的由江再现吗?

“你丈夫是罪犯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“报纸、周刊上不是已经都……”

“不,我想听你自己说说这个情况。”

“……知道了。说来也有些难为情……”秋代用低沉的声音说。

原来佐藤章有一种病态的虐待狂。当然。同他泛泛之交的朋友,绝对不会知道这一点。惟有秋代知道这个秘密。

在进行性行为时,他一兴奋起来,就会拼命地卡紧秋代的头,而秋代使劲挣扎,往他身上抓起来,他才会恍然大悟,把手松开,而且会再三道歉。这样碰上几次之后,秋代开始考虑,佐藤章是否有过性犯罪的历史。当她对丈夫的过去秘密作了调查,了解到他在少年时有过强xx小学女生而进过少年教养所的经历时,她的精神上受到了沉重的打击。此后不久,秋代从报纸上看到,这里附近发现了一个头骨,好像是年轻妇女的,大概在四五个月之前被埋入土中,这时候,她心里有点暗暗吃惊。她似乎猜到了。以前曾有过这样一件事。

那是在樱花初放的时节。

有一天夜里,佐藤章对妻子秋代说:“喂,我说你对我有事情隐瞒。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或者妹妹?或者说,你是不是双胞胎生的?”

“你说到哪儿去啦。我不是早就说过,我的亲人只有在大阪的姨母夫妇。”

“可今天我在蒲田看到一个女人,和你长得一模一样。我看不大像外人。”

“蒲田的什么地方?”

“火车站后面,那条饮食店小街上的弗洛伊德酒吧。那里的一个女堂倌,名字叫由江。”佐藤章不说女招待,总爱用那种老的叫法,叫作女堂倌。

“你说不像外人,可偏偏就是外人。真拿你没办法。”

“嗯,是这样吗?依你说,就是偶然的相像喽?”他说,并频频把头转来转去。“不过,你会不会也像有的人那样变来变去,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呢?我一想到这一点,心里就激动得不得了。”

从他的表情看,他所谓激动得不得了,就是高兴得不得了。

“你别胡思乱想,不管她和我多么相像,你也不得轻举妄动呵。”

“你这才胡思乱想哩。老婆,我有你一个人就够啦。要是我真的见异思迁,有什么不能换换口味的!”他哈哈大笑,匆匆地结束了谈话。

那个骷髅的所属者,假定是在樱花季节被杀的,这在时间上是符合的。虽然没有什么必须与此联系起来考虑的因果关系,可是秋代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惶恐。

那次谈到女招待的情况之后,大概过去了十天,一个雨夜,丈夫喝得醉熏熏地回来,举止十分可疑。眼梢儿往上吊起,目光呆滞,不管问他什么,他都语无伦次,前言不对后语。他几次三番在厨房里用肥皂洗手,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脱下的羊毛衫和裤子,看有没有沾上了什么。

为此,秋代暗地里去了一趟蒲田,她声称自己是由江的朋友,去见店里的女大班。她是这样考虑的,要是由江本人安然无恙,那就说一声:“哎呀,我认错人啦!”以此来搪塞过去。她把眉毛画得又浓又长,还戴上了太阳眼镜,为了不让对方注意到两个人面貌相像。

不料,秋代心中的不安竟然是真的。据那位女大班介绍说,就在4月20日那天晚上,下着细雨,由江同如此这般装扮的一个男人出去,从此一去不复返。那个男人的长相打扮,无疑就是她的丈夫,同他那天晚上喝醉了酒回家,显得举止反常的情况,完全符合。

“好吧,我都明白了。因此可以说,你已经识破了你丈夫是个令人害怕的性犯罪的惯犯。”小池点了点头。“我得感谢你,现在疑问完全解除了。不过,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?”

“唉,已经什么都完啦…·,·”

“瞎说。可别给这么一点灾难压倒。我所认识的须藤由江这个人,不应该是这样的弱者。”

“我该怎么办呢?”秋代倾侧着头。“还在考虑之中,没有决定。”

“是吗?在你考虑决定之后,我们能再见面吗?”

“可以和我约定再见吗?”他又一次提出了要求。

“……可以”

“那么,你决定之后和我联系,我等着你。”

秋代的考虑是已经决定了呢,还是仍然没有决定,一点消息都没有——日子就这样地在过去。

到了第三天,小池等不及了,就又找到了那幢公寓。门上已经摘掉了佐藤家的牌子。问管理人员,回答是:“搬家了。总不能背上个罪犯家属的名声,让人家议论呵。不过,搬到哪儿去了,我没有问过。”

小池走下楼梯,来到街上。盛夏的午后,赤日高照。“秋代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吧?我何苦不早把她当做幽灵呢?即使这种想法是勉强的……不过,我感到有一天终会见面的。”他反复地这样想着。

小池的身后,蝉鸣不休,声声入耳,送着他心神恍惚地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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